历久弥新的五四精神
——艺术歌曲《问》渊源溯洄与美学赏析
一、渊源溯洄
艺术歌曲是一种由诗词与音乐交融协作而呈现艺术内涵的音乐体裁，其命名缘起于浪漫主义音乐大师舒伯特的创作，从此确立了其作为独立类型歌曲的地位。它集优美旋律与人声这两个最具感染力的音乐要素于一体，使其既具有强烈的表现力，又兼顾赏心悦目的艺术性，成为19世纪浪漫主义音乐独树一帜的表现形式。
艺术歌曲的起源可追溯至中世纪早期游吟诗人吟唱诗歌的习俗，真正形成则是在14世纪末至15世纪初，人们开始为诗歌谱写旋律。时至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，它成为欧洲盛行的抒情歌曲通称，其特点在于词作往往采自著名诗歌，体现音乐与诗词的完美结合。下面将详述其发展历程：
艺术歌曲真正成型于文艺复兴时期（14-16世纪），彼时思想家和艺术家们一方面致力于复兴古希腊和古罗马文化，另一方面渴望摆脱宗教束缚，追求世俗享受。由此，文艺复兴时期整个音乐风格和音乐生活发生了显著变化。接着是思想启蒙运动（17-18世纪），这场反封建、反教会的思想文化解放运动下，当时的歌曲创作者开始接受新思想，艺术歌曲得到了海顿、莫扎特、贝多芬等大师的青睐和扶持。在这样的背景下，众多音乐家致力于艺术歌曲的创作，并积极地为文艺巨匠的诗歌谱曲，这对艺术歌曲的发展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。19世纪中叶，德国浪漫主义诗歌迎来了鼎盛时期，歌德、席勒、荷尔德林、海涅等名家诗作不绝于耳，“艺术歌曲之王”舒伯特仿佛是为艺术歌曲而生，以浪漫主义诗歌为歌词，创作了大量传世佳作。此后，舒曼、勃拉姆斯、马勒、沃尔夫等作曲家在这一领域的孜孜不倦，使得德奥艺术歌曲在19世纪西方音乐中占据重要地位。
另一个盛产艺术歌曲的国度是意大利，因美声唱法的发展而衍生出许多作品，从17世纪中期到18世纪末，作曲家们创作了大量的此类歌曲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艺术歌曲成为古典音乐不可或缺的一部分，世代传唱至今。
艺术歌曲的特点：1.歌词和音乐均为创作原创，有别于民歌的口传流布，其文本后人可进行采集、记录；2.以独唱为主，由钢琴伴奏，不同于歌剧，也有异于室内乐或交响乐中的声乐部分。
艺术歌曲是创作歌曲，但创作歌曲不一定是艺术歌曲。英语中的“song”一般译为歌曲，法语中的“chanson”常直接音译为香颂，它们同样填词谱曲，但并不能归为艺术歌曲。
区别在于，艺术歌曲对演唱者在声乐上的要求十分独特，歌手首先需要接受过美声唱法的训练。演唱艺术歌曲与演唱歌剧却又大不相同。这固然是由于两者的艺术差异造成的，歌剧富有戏剧性、多样性，而艺术歌曲则更注重抒情；也源于歌剧的演出场所多为歌剧院等大型场馆，而艺术歌曲则是在沙龙或小剧场等更私密的空间内，前者需要嘹亮而有穿透力的嗓音，后者更讲求精致感性的表现力。简而言之，歌剧将戏剧性和抒情性融为一体，高潮时声震四野，响彻云霄；而艺术歌曲则如高山流水般舒缓流畅，在浅吟低唱中流露出余音袅袅。
中国艺术歌曲出现较晚，迄今不足百年。“五四”时期，在反帝、反封建的新文化运动的推动下，我国近代艺术歌曲才真正得到发展。如萧友梅、赵元任、黎锦晖、黄自、青主、刘雪庵、江定仙等创作者几乎都写过艺术歌曲，他们这些早期先驱者的名字已经深深镌刻在中国20世纪音乐史中。“五四”时期，所创作的歌曲大多反映了反帝、反封建的思想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民群众的进步诉求和心声。如：萧友梅的《问》，赵元任的《教我如何不想他》，黎锦晖的《可怜的秋香》，尤其是萧友梅的《问》在艺术上有新的突破，让世人感受到了“五四”时期蓬勃的时代风貌。萧友梅先生的歌曲《问》大约完成于1920-1921年间，是我国最早的一首艺术歌曲，堪称开山之作。
二、不朽功绩
萧友梅（1884-1940）是一位杰出的中国近代音乐教育家和作曲家。字雪朋（据说是取自chopin-萧邦的谐音），号思鹤，广东中山人。幼年随父寓居澳门。后留学日本、德国。1901 年（17岁）赴日本，先后在东京高等师范附中、东京音乐学校学习声乐、钢琴，并在东京帝国文科大学攻读教育学。在日本期间，他加入了“中国革命同盟会”，他是孙中山的老乡，还曾掩护孙中山先生的革命活动。1910 年回国，1912 年中华民国成立后，他曾担任过孙中山临时总统府的秘书。清末民初，革命志士或政客数不胜数，但精通西方音乐之人却极为稀缺，然而萧友梅却在民国元年辞官，再次出国留学，在德国莱比锡大学及莱比锡音乐学院攻读，四年后获得德国莱比锡音乐学院博士学位。1920 年回国后，他任北京教育部编审员，兼任高等师范学校附设实验小学主任，9 月与杨仲子等创设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音体专修科；1921 年任北京大学讲师及北京大学音乐研究会导师；1922 年北京大学音乐传习所成立后，他担任教务主任；1923 年北京国立艺术专门学校音乐系成立，他兼任系主任；1926 年北洋政府摧残艺术教育，严令取消各校音乐系，萧友梅被迫南下；1927 年11月，在蔡元培的支持下，在上海创办了“国立音乐院”（此即今天上海音乐学院的前身），这便是我国近代史上最早的一所高等音乐学府，萧友梅初任教务主任，次年任院长；1929 年该院改名为“国立音乐专科学校”，他继续担任校长，直至1940 年12 月31 日，因长年患肺结核，56岁病逝在任上。
萧友梅是我国现代专业音乐教育的开拓者，他将自己一生的主要精力都献给了教育事业。他还创建了我国第一个由本国人组
通常认为萧友梅创作艺术歌曲《问》源于对国家局势悲观的感慨，但缺少确切史料支持，音乐创作的动机难以确切论断。萧友梅并非与世隔绝的音乐家，作曲《五四爱国青年歌》，也与蔡元培长期交好。如他这般既游学欧美，又接受过西方思想熏陶的知识分子，抱有批评态度顺理成章。况且，当时士大夫风骨与欧美知识分子精神仍未尽失。
史料记载，当时中国内忧外患，军阀割据连绵战火，帝国主义横行压榨，祖国疮痍满目，百姓苦不堪言。《问》这首艺术歌曲反映了爱国知识分子面对时局动荡忧心忡忡的情绪。
萧友梅创作的歌曲，歌词大多出自广东知名词家易韦斋之手。易韦斋词风深受南宋词人吴梦窗影响，词藻华丽，雕琢繁深，故萧友梅许多歌曲作品难以广为流传。
《问》是易韦斋所作歌词中较为易懂的一首，旋律亲切流畅，因此流传甚广。
《问》以隐晦语言、深沉曲调，向听众提出了一系列意味深长、发人深省的人生诘问。歌曲正式发表于1922年出版的《今乐初集》上。
四、美学分析
《问》这首歌用内敛的文字和深沉的旋律，向听众提出了一系列意义深远、发人深思的人生问题。犹如一位历经沧桑的长者发出的哲理感慨。例如，第一段歌词“你知道你是谁？你知道华年如水？你知道秋声添得几分憔悴？你知道今日的江山，有多少凄惶的泪？”这一连串诘问实则告诫我们勿忘民族根源，珍视时光和人生，因人生如水逝而不返。其中“秋声”一词所寓之义，当为萧瑟景象，比喻祖国江山的悲凉与危难。意在提醒人们：国难当头，须报国忧民；第二段表达了作者对世事变迁的无限感慨。歌词善用问句，为深刻领会主旨，聆听时不妨思考其内涵，有助于加深对作品理解。如此类推，可发现整首歌词充斥警世之语，值得深思！
《问》这首歌曲结构简洁工整，旋律优美含蓄，与歌词意境高度契合。旋律大多运用浑厚的低音区，特别是开头三句问话中连续出现的以“5”音为中心的四个乐句，前面三个乐句均从最低音“5”开始，第四乐句也以“5”音结束。旋律流畅，富有变化，整体呈下降趋势，给人以深沉内在之感：
5 |3.2 1 7.1 2 |3 - - 5 |2.1 7 66 72 |1 - - 5 |
1 . 1 34 56 |5 - 2 . 2 |1 2 3 2 |5 0
接下来，以两个三度下行（见下例①处）的叹息式旋律作为过渡，从容不迫，隐而不露，自然引导出歌曲中“你知道今日的江山，有多少凄惶的泪？”这一题旨（中心思想）的两个乐句。此处运用了三连音和连续的三度、四度上行跳进，表现了一种极度不安和忧虑的情绪；力度、速度的变化也蕴含着丰富的情感因素。作者内心思想情感的流露，将歌曲推向了高潮（见下例②处）：
① 5 - |3 0 3 - |1 0
② 176 513 |6 - 5 - |
432 5 5 232 |1 - -
之后，以感叹式的旋律完全终止，而接下来的尾声意味深长，宛如沉吟：主人公恳切地强调“你想想呵”，而最后的三个字（见下例③处）：
5 |1 . 1 1 - |
你 想 想 呵，
③
5 . 0 3 . 0 |1 - - ‖
对， 对， 对。
作者要求以“倍弱”的力度演唱，这显然是表达主人公的内心独白，但它将前面的问题抛给了广大听众，发人深思，更觉余韵无穷，耐人寻味。